他把心遗落在三线

作者:和讯网——北京日报发布时间:2015-08-24 10:01:31
  陌生人见面,常笑问“客从何处来”。对于导演王小帅,这样的问题说不清道不明。他自称是无根之人,没有完整清晰的故乡可供怀念。如果可以用电影来定义人生,那么王小帅的一定是公路片。还不曾记事,他就被甩在了路上。1966年9月,为响应“备战备荒为人民、好人好马上三线”的号召,出生仅4个月、尚在襁褓中的王小帅跟着父母离开上海,来到西南偏远山区的贵阳,成了年龄最小的三线人。
  1979年,13岁的王小帅离开贵阳去了武汉。其后数十年,他在中国大地上来来去去:当过最早的“北漂”,远远眺望过繁华的上海滩,在“中国版图最边缘的东南角”福州短暂逗留,最后竟奇诡地落户于河北涿州。今天的他早已功成名就,完全可以抛开“苦难”,毫无顾忌地谈起当年。《薄薄的故乡》是他前半生的回忆,同时也是个人从影经历的总结。擅长以影像传递思想的他写起回忆录来,毫不费力。涂鸦、照片、书信、手稿、日记画面感十足,外加诚意的删改和添加,使得整本书看上去更像是一部情真意切的拍摄手记。
  物理上的故乡无迹可寻,“精神原乡”始终在那里。这个不是故乡的故乡给了王小帅最没有归属感的归属感。比之上一辈的叹息和怨念,他的贵阳真切而鲜活。谈及童年,王小帅难掩喜悦之情,一颗心几乎要飞了起来。《薄薄的故乡》里的他时而是个哲学家,将自己浸泡在苦水中作沉思状;时而是个段子手,插科打诨大讲开心事。相对于冷漠、排外的城市生活,偏僻的深山无疑是世外的乐土。孩子们忘却一切烦恼,只是无忧无虑、尽情玩闹:养狗、摸鱼、赶集,无一不是快乐源泉;扒车穿过家属区去看看“领地”外的寨子,和当地人围坐一起吃着辣翻天的牛肉粉,不失为一次“惊天动地”的冒险;5岁时和叔叔坐火车进京探望即将临盆的妈妈,竟仿佛一步踏入了爱丽斯的仙境……
  那时,最极致的幸福恐怕还得算是看露天电影了。全厂人拖家带口来到山坳间的空地上,就像一场盛大的节日。户外观影风平浪静当然好,可若是遇到刮风下雨,也并不怎么糟糕。起风时,白色的银幕如有神助,高高飘起的姿态好似船帆,逗引起一众蠢蠢欲动的少年心事;下雨天又有另一番滋味。暂且不说满场高低起伏的雨伞该有多么美,单单是透过层层叠叠的雨伞远远望着雨中忽凸忽凹、晃动不止的银幕,就是莫大(博客,微博)的享受,“银幕上的人物也跟着扭来扭去,忽隐忽现,大家就拼命地笑。”
  这样一来,眼里是银幕上的故事,心里想的是银幕下的人与事。如此人戏不分、戏里戏外皆是风景。多年后,即使淡忘了影片内容,也一定不会忘记每周一次在山坳里坐等露天电影的极致美感吧。王小帅也因此在不知不觉中和戏剧电影成了同路人。或许,他应该感谢生命中曾经有过这样一段“下放”山沟的经历。若是安居上海、饱食终日,整日沉醉于花花世界的繁华风景,也许永远也不会有创作《三线三部曲》的冲动了。
  在回忆童年的同时,《薄薄的故乡》也以过来人的身份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从影历程。1993年,王小帅第一次拿起导筒,独立执导了《冬春的日子》,并以无任何厂标的形式在温哥华电影节首映。当时的电影拍摄机制尚处于计划经济管控之下。制片厂躺在体制的摇篮里,一边羞答答地对外抛出橄榄枝,一边顽固地守着国家下发的指标,不敢有丝毫僭越。与此同时,异军突起的独立电影就像是一条不被认可、不受遏制的暗流。以贾樟柯、娄烨、张元、王小帅为代表的第六代电影人屡屡挑战陈规,以我手写我心,一根筋地走在叛逆之路上。他们为中国电影的市场化进程打好了伏笔,其自身遭遇也有目共睹——墙里开花墙外香。
  10年后,这群文化边缘人终于等来了开放的国内市场,也才有了以三线建设为主题的《三线三部曲》的陆续面世。无论是地域,还是文化,王小帅的人生角色都戏剧化地游离于主流之外。他以外乡人的心态、眼光观察身边的一切,并用镜头还原外乡人的喜怒哀乐,传递对故乡、亲人的执念。《青红》写同辈人,《我11》写他自己,《闯入者》则对准渐入老境的父母。镜头里那些阴沉忧郁的面孔、焦虑渴望的眼睛,写满了三线人的乡愁:一个外乡人的哀愁,是他献给自己的,也是献给“无根时代”的礼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