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烂泥潭”里的“非常道”——何东的《东邪西独》读后

作者:陈晓阳发布时间:2010-01-20 15:24:56
  读何东的书,好像面对一个长满鲜花与荒草,弥漫着朝露和氤氲的沼泽地,充满着好奇,却又心怀着忐忑,生怕一脚下去,就再收不回来。用何东自己的话说就是“烂泥潭”。但这个烂泥潭并不来自何东自己的话,而是来自陈道明:“鲁迅说过一句话:你是愿意做清澈见底的小溪呢?还是愿意做一个烂泥潭呢?我考虑了几十年,最后还是愿意做一个烂泥潭。”清澈见底的小溪固然可爱,但灵魂的过分自由,则多少显得轻飘飘的不过瘾,而何东在这个原生态的烂泥潭里,却以自己特有的刻薄和率性,对一些深陷泥潭的不自由的灵魂进行了深刻地追寻和拷问,道出了他的“非常道”。
  何东的非常道,得益于作为职业批评家的一份清醒、一段距离,一份道德上的清醒和一段审美上的距离。书中开篇第一辑,即名为“从此学会拒绝”,我理解这是何东的宣言。既选择烂泥潭,又具有一份自信,更把握一种准则。在娱乐江湖里多年的何东,知道自己该拒绝什么,该坚守什么。我相信有不少的人和事被何东拒绝,于是在很多地方大冒酸水。但我们才因此看到了,这个烂泥潭里有了清高如陈道明、朴实如葛优、真诚如傅彪以及智慧如易中天等等的美的景色。我于是感慨,何东还是以“带着生命之痛的吟唱”将烂泥潭的肮脏和污浊去除,展示给了读者诸君一个深情款款的诗意人生。“傅彪,黄泉路上还去找你做好朋友”,哪里是写的一篇娱乐文章,哪里像一个大牌记者,简直就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北京爷们儿,声嘶力竭地哭天喊地,对一个老友灵魂的强行拦截!“呜呼哀哉”“We will be together forever”,我看到作者辞藻之简单与情意之深切!
  这样说,不等于说何东对烂泥潭的“烂”就真的熟视无睹了,这不符合何东的性格,那种一针见血、一剑封喉的刻薄,才是真正的何东似的写作。何东真损啊,把封面人物称为“封面宠物”,把官僚叫做“三陪女”,说作家是“探出书房开始变着法跟时髦与流行打情骂俏”,说网络是“可以将文字以排泄物的方式,在网络这片沃土中施加肥料”。最过瘾的是他那篇“三陪有时是男人”,说“某些地方官员,忽然耳闻可能上面有大官要来当地视察的消息,连人影都还没有看见,这边的地方官却早已经心情骚动,坐立不安,比之待嫁新娘那份紧张躁动,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心里不停地盘算,见大官那天,怎么一副装扮才算得体,如何展示笑容才算可掬,怎样压低嗓音才算顿挫……又岂是三陪女那点下作本事可以比拟?”,谁不为他的刻薄拍案叫绝呢?但在我看来,比作三陪女都还轻了,中国的小官吏,简直就是小妾的德性,在自己的领导面前,为了一盆洗脚水的宠幸,争得是人格性别全无,如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里成群的妻妾一样。有趣的是,何东跟陈道明一样,都对男人无比的刻薄而对女性保持着一种善良的审美心态。“女人与男人相比,应当是一种更趋完善的性别。男人吗?是强取豪夺的一种动物。”“那就是中国女性的精神力度,对男性的深刻嘲弄和反讽”“我却从张洁的自我忏悔中,活生生见到了一个曾经风度翩翩的男人,是怎样可怕地完成了非手术性的精神自阉。”与之相对照的,则是何东对一些非常底层甚至卑贱的女性表现出了深刻的同情,比如对推销女、服务员、按摩女、小芳似的村姑等等。何东这个北京爷们儿的汩汩泪水,常常是为这些小女子流淌。
  当然,何东对这烂泥潭,也不仅仅是刻薄,更有一种强烈的命运的悲剧感和文学的绝望感,以及最后推向的宗教感。这正是何东之所以为何东,而不是小腕如八卦记者的根本之所在。我在他的书中,读到了多处对于生命之痛的赞美。“于是她灵魂的痛苦,立刻就如静脉里的鲜血一样,缓慢而自然地汩汩而出了”“人活一天,就得依靠这空旷的希望支撑着自己的精神世界。”再看他的宗教表述。“回忆,更是一种灵魂的开悟,犹如基督的忏悔感,是灵魂对自己的清洗。这种清洗是用灼热的眼泪,渴求新生的眼泪。”“让她在面对自我灵魂时始终长跪不起”。写到这里,我耳边不由得响起了美国最脍炙人口的基督圣歌,约翰.牛顿的“Amazing Grace”的悠扬旋律,“风尘之中,我在归来”……
  很多清高的文人,他们不屑于在烂泥潭打滚,而是喜爱普罗旺斯的熏衣草田,将自己的精神和文字都飘然于远古、未来、艺术和形而之上,他们是圣人;但是,何东不是这样的,他直面现在,直面烂泥潭,直面烂泥潭里不自由的灵魂,他很率性,率性得手起笔落,笔走江湖,抱打不平,最后把自己的一腔热血,随性地洒在了这本《东邪西独》里,他是真正的人,是肉体和灵魂都鲜活的人。他的道,非常道。